慢慢長夜終於將盡，幽冥王緩緩的嘆了口氣，這一嘆似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氣，叫他終於支撐不住，指間開始泛白，身體也漸漸變得透明。

神明的壽元都是很長很長，長到以為可以等待世間所有事，卻忘記綻放了再久的花也終會雕零。

冥昭終於還是走了，隨著月亮一同消失在了天地之間，離開前，他說：“你們很好很好，終不負相思。”

“你那麽喜歡我，我怎麽舍得讓你等。”夜長離說的淡然，卻握緊了七七的手。

七七瞪了夜長離一眼，掌心傳來的溫熱，卻是融化了她所有的不安和恐懼。

她知道這一刻終是要來了。

當明月奴站在了往生澗上，七七彈指升起了結界，開是吟誦，秘術的符文開始密密麻麻刻印在結界之上，閃著紫金的光，陣法開始啟動。

林間來混沌的低吼，瘴氣從林子裏四溢，腥臭彌漫，惡寒狹風而襲試圖掙紮出古陣。

玄隱騰空化龍，金色的鱗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， 絕殤化作他利爪上的血鉤。他奔騰在漆黑的深林上空，一路排山倒海毀天滅地，與混沌纏鬥，精血順著利爪一滴一滴灑向地面，黑色霧如被火燒，燃明亮的光，然後漸漸暗淡。

七七眼裏血霧朦朧，強咬著牙，將混沌和金龍一同收入陣法。

寂滅的果是往生。

從此輪回有道。

她終於支撐不住，模糊間，看見被她故意支走的小黑化作麒麟獸，瘋狂的撞著結界，直到斷角也不肯放棄，聞聲而來的花奈落繞著結界奔走，哭嘯聲響徹天地，發誓哪怕是天地陪葬，也定要叫玄隱覆活。

當幻境終於破滅，一切塵埃落定，夜長離渾身是血從荒蕪裏爬出，擡眼卻看見黑暗如潮水翻湧七七，將她一點一點拉進了往生澗，他朝著她的方向拼命的追，伸出的手卻始終差那麽一點，直到黑暗淹過她的頭頂。

“七七，等我。”夜長離說著一個猛子紮進了被黑霧籠罩的往生澗，在迷霧中依稀辨別著七七的氣味，不顧一切的游了過去。

直到——

“你醒了？”

夜長離睜眼，看見一個眼眸明亮的小姑娘。小姑娘一看見他嘴角便忍不住漾起梨花渦，同頭上頂著的發髻一樣圓。

她手裏端著石臼，看著很重，她卻毫不費力的樣子，另一只手拿著玉片熟練的在他傷口擦藥。

小姑娘很不怕生，話也很多，絮絮叨叨的同他講話，卻意外不覺得她很聒噪。

她說她撿到他的時候，他還是一條小巴蛇的樣子，渾身傷痕累累，本想燉著吃了，可他身上的傷實在太多，沒一塊好肉，就想著不如先養好再吃。哪知道他越養越大，最後竟化做了人形，還是這樣好看的男子。

夜長離聽完一口血險些憋在嗓子裏，他忍不住擡頭打量了一番，小姑娘生的好看，眉眼生動的有些熟悉，良久他才問道，“你是誰。”

“我叫七七，這裏是燕子塢，我的兄長是燕子塢的少主，燕七，你或許聽說過他。”

夜長離楞住，“你是誰？”

“七七。”小姑娘眨了眨眼，“那你呢，你是誰？”

“夜長離。”他短短答到，隨即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，試圖分辨著這裏是不是又是一處幻境。

小姑娘同七七一樣是個活潑的，她把他藏在河邊廢棄的藥房裏，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會來給他換藥，有時還會給他帶一下她新研究的吃食，只是味道比起三萬年後的她做的那一桌子美味著實差遠了，不過夜長離還是一點不剩的都吃了。

小姑娘很愛說話，給他講裏燕子塢裏許多有趣的事情，譬如她第一次煉丹放錯了仙草，炸掉了學堂的整個屋檐，氣的夫子罰她在門口站了三天，還給他講了燕子塢少主傳奇，包括先知的預言。

“因為燕子塢從不收留外人，所以我才將你藏在這裏的。”傍晚的斜陽映的小姑娘眼睛明亮，她鄭重的解釋。

“你不怕我是壞人？”

“你怎麽會是壞人？”小姑娘瞪大了眼睛，“你是繼燕七之後對我第二好的人了。”

“怎麽說？”

“因為除了燕七，只有你把我做的東西都吃了，還誇我手藝好。”小姑娘低頭，臉色染上一抹紅暈同天邊的雲彩一樣，她小聲道，“而且，你還生的這樣好看。”

夜長離笑著摸了摸小七七的頭，想不到她從小便這樣可愛。

在小七七的悉心照料下，夜長離傷勢漸漸好了，他生平不願欠人，哪怕是個小姑娘，便挑了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叫她過來。

他記得小姑娘愛吃魚，便做了全魚宴給她，知道她素來願意找小友鬥法，時常是險勝，便又教給了她一套步法，打不過時至少能跑的掉。

知他要走，小姑娘很是不舍，卻是一句話也沒說便跑掉了，夜長離等了她兩日想同她告別，不想等來的卻是她的兄長燕七。

彼時天氣晴朗，燕七卻是一臉不善，但見他正欲辭行，便也沒有多說什麽，倒是好心為他打開了燕子塢的結界。

倒是小七七還是沒忍住跑了過來，她躲在燕七的身後，眼裏像住進了海子，眼淚不住的掉。

“還能再遇見你麽？”

“會。”夜長離摸了摸她的頭，“待青明雨後，紅杏邀月時，你會看見我。”

小姑娘點點頭，從此最愛三件事，聽雨，賞杏，和望月。

夜長離從燕子塢離開，便直奔塗靈，彼時的塗靈還仍是一片荒蕪，只有往生澗處還存留些許的瑞氣。他想也沒想，便只身沈了下去。散卻了周遭所有的保護，任憑漩渦拉扯浮游。

千萬次的沈浮，夜長離的衣衫都已成破碎，最後終是停在一片寂靜之地。

在一株盛開的杏花樹下，沈睡一個紅衣女子，那副容顏曾無數次的出現在夜長離的夢裏。

是七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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